Sugar Jar（其三）
这里只放质量不高的摸鱼。
梅洛尼第一次见到普罗修特的那天正下着大雪，气温低的过分，熙熙攘攘的人群彼此蹭着，挤压着，身上的衣物摩擦着，发出小老鼠一样吱吱的声音。在这样的天气里他只穿着单衣，没有厚实的外套，更不用提手套，帽子和围巾。但普罗修特身上的装备倒是一应俱全，他把自己的帽子和手套给了他，然后拉住他的手，他任他拉着，同他一起穿过三个红绿灯和川流不息的车潮，他们走着的人行道结了冰，一路上都在闪闪发光。
梅洛尼第一次站在那扇门前，和这条街上所有的住宅并无不同，甚至这扇门更寒酸，因为暗绿色的漆有点掉了，露出铁本来的颜色。“不怎么样，是吧？”普罗修特说，他掏出钥匙开门，“像是个监狱一样。”梅洛尼摇了摇头，普罗修特看着他，笑了一下，而后推着他进了屋。
屋里灯有点暗，梅洛尼瞪大眼睛，能看到地板上贴着马赛克砖，黑色和红色的拼贴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，因为有几块砖上粘着正体不明的污渍。厨房里有水声，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，他是梅洛尼见过最高的男人，在那之前他还没见过任何一人的脑袋能堪堪擦着门框呢，男人看到普罗修特身后的梅洛尼，呆愣了片刻，“普罗修特...？”他的语气很困惑，“我让你买番茄。”
“番茄买了。”普罗修特扬了扬左手的购物袋，“这是赠品。”他拉着右手的梅洛尼的一条胳膊，对着男人挥了挥。
男人接过普罗修特的购物袋，他蹲了下来，梅洛尼和他平视，他这才发现男人的眼睛和别人都不一样，他的虹膜是黑色的，瞳仁的血红色的。
“你多大了？”男人问道。
梅洛尼偏着头想了想，“十三岁吧？我也不是很确定，可能会更大一点。”
“家里人呢？”他又问。
梅洛尼拒绝回答这个问题，他偏着头，用没被头发遮住的那只眼睛盯着里苏特，盯了一会儿，他开始咯吱咯吱地咬指甲。男人试图伸手拂开挡住他眼睛的头发，被他一把抓住手，男人的力气比梅洛尼大了许多，却停止了动作，“别看。”梅洛尼说，语气紧张，“他们说这里住着恶魔。”
男人叹息一声。
他摸了摸梅洛尼的头，然后去了厨房，普罗修特让他先呆在那里，也追着男人去了厨房。二人在厨房里就梅洛尼的去留问题进行了一场小小的争执，梅洛尼一开始竖着耳朵去听，他捕捉到男人的名字是里苏特，后来就听不进去了，他三天没吃饭了，肚子里的器官似乎已经因为饥饿互相吞噬彼此。他踩着凳子去够餐桌上的一只瓷碟子，那里堆着一些饼干，他一连拿了好几个，塞到身上任何一个能塞的角落，最后才拿起来一个放进嘴里，马上皱着眉头吐了出来——饼干一股酸苦的味道，不知道过期了多久。他盯着手里的饼干看了好久，又把它们一个一个摆回盘子里。
男人们的争论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，也许是淹没在了烧开的水里，过了一会儿普罗修特从屋子里出来了，梅洛尼本来蜷着腿在沙发上发呆，看到普罗修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。
“我们决定留你下来。”普罗修特简明扼要地说，“但你要工作——不是现在，等你再大点儿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”
“什么工作？”
“料理一些事情。”普罗修特说的很含糊。
“是烧饭*吗？”梅洛尼问，“我以前在的那个家，会被要求做饭，但是你们家煮食炉太高了，我够不到，除非你们给我准备一把凳子。”
普罗修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，终于笑了出来，“不是，不一样。”他顿了顿，然后又改口。“不，其实差不多，你都需要用刀子。”
梅洛尼在新家吃的第一顿晚饭既不丰盛也不寒酸，里苏特做了四人份的诺玛红酱意面*，多出来的那份被里苏特找了空盘子扣在上面。梅洛尼不知道这份是留给谁的，于是问普罗修特，里苏特干嘛多做了一份。
“那个是给霍尔马吉欧的，他去了几天都灵，但今晚会回来。另外，不能直呼里苏特的名字，要叫他队长。”
“但是普罗修特就直接叫他里苏特。”
“我和你不一样。”普罗修特用勺子敲了敲梅洛尼的头。
梅洛尼觉得普罗修特真的很朋克，从普罗修特把他从那地方拽出来的时候，他就注意到普罗修特带着一把枪，他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枪，但他知道那是手枪。普罗修特高他好多，梅洛尼只到他的腰，视线就正好撞上那把插在腰上的枪，梅洛尼一个劲儿的咽口水，他的视线总是粘着那把枪，普罗修特鼻子里哼了一声，对梅洛尼的行为报以一个无害的轻蔑笑容。
现在吃饭的时候，普罗修特又把枪直接甩出去放在餐具旁边，梅洛尼早就吃完了他是那份，他继续盯着普罗修特的那份，普罗修特吃的慢悠悠，银色的叉子在灯光下时不时划过一道刺眼的银光，枪不一样，枪安静许多，黑黢黢的枪像是一只沉默的大狗一样趴在那里，但梅洛尼知道它比叉子危险多了。
里苏特在祷告完才吃饭，他问梅洛尼会不会祷告词。
“会一点。”梅洛尼承认，“以前被要求背过。”
“那你信神吗？”里苏特问。
梅洛尼使劲儿摇头。
“不信的话，就不必祷告了。”他似乎叹了口气。
“神早就死了，里苏特。”普罗修特说，“不是睡着了，是死了。我从不认为祷告能让奉献给神的鲜花永不凋零，但这个。”他扬起手中的枪，枪口对准房间墙壁上的一幅圣母挂画，挂画年头很久了，圣母垂怜的眉间已经一片模糊，“这个有些时候，能把濒死的神叫醒。”
*料理和烧饭这个应该只是中文用语的习惯，不知道意大利语里有没有这种表达方法。
*诺玛红酱意面（Pasta alla Norma）：西西里特色意面，以通心粉(macaroni，中间有空心的而非常见的细长条)，番茄，油炸茄子，磨碎的意大利乳清干酪和罗勒制成。